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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于 2011-3-18 21:4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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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慎行的文章理論+ ]3 [0 N: z& k1 W& O, O" W/ p2 J
于慎行(1545-1608)字無垢,謚文定,山東東阿人,萬歷朝官至東閣大 學士,是明代后期著名的政治家和文學家、史學家!睹魇贰繁緜鞣Q:“神宗時,詞館中以 慎行及臨朐馮琦文學為一時冠!薄1〕(卷二百十七《于慎行傳》,P5739)于慎行不 僅以詩歌馳譽詩壇,而且文章卓然名家,時推大 手筆,在其生前已有“天下文章在指南”、〔2〕(卷五《寄壽于秩宗年伯》)?“一 代文章推北斗”〔3〕(卷六《寄壽于宗伯谷峰六十四首》之一)?的美譽。慎行歿后 ,其摯友、時任東閣大學士的葉向高序其《谷城山館全集》,盛贊:“發為文辭,皆舂容宏 麗,深至委婉,于情事曲折無所不盡,而于氣格、詞理、意象、色澤無所不工!苑敲 世宗工,人巧天工,合流駢出,何以有此?於乎休哉!信著作之大成而熙朝之盛事也!薄4〕(卷八《〈谷城山館全集〉序》)?其后,董其昌、錢謙益、張岱、黃宗羲、全祖 望諸人無不給予高度的評價。于氏在隆慶初年至萬歷中期,度過了其輝煌的創作生涯,并形 成了系統豐富的文章理論。這一時期,“后七子”漸逝,公安方起而竟陵未興,文壇新舊交 替,風起云涌,各家文論主張至為紛繁復雜。于慎行作為一代名家,其文章理論能夠不為門 戶宗派的藩籬所囿,自張旗幟,成一家言,在我國古代文論發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值得 深入探討! ∫、對七子派文學復古運動的反思和總結 于慎行出生后兩年,以李攀龍、王世貞為首的“后七子”復古主義文學流派即開始勃然興起 。他們與“前七子”聲應氣求,標榜“文必西漢,詩必盛唐”,主張大歷以后書勿讀,甚至 公然以模擬代替創作,籠罩文壇四十余年,一時天下文士趨之若鶩,鮮有人敢于立異。正是 在這樣的時代大環境中,于慎行度過了其早期創作生涯。到他晚年,“后七子”文學復古運 動已只剩余波流衍,衰態畢露,于慎行目睹其盛衰,對其展開批判,成為當時少數最早對“ 后七子”文學復古運動的流弊進行深刻反思和總結的人物之一。其中關于詩歌的言論,尤其 是兩篇著名的樂府和五古小序,向來被視為于氏反文學復古的代表性言論而廣為人所稱道, 在我國詩學史上產生深遠的影響,錢謙益至謂其“箴歷下之膏肓,對病而發藥”,〔5 〕(丁集中《于閣學慎行》,P548)?已成千古定論。而實則于慎行的論文部分,雖少為人 所重視,也多有可觀之處,清人顧炎武、金埴、黃恩彤、周天爵等均有所援引。 于慎行目光如炬,洞達古今文章之流變,對“七子”復古派的依傍影響、擬議不化、厚古 薄今的擬古原則和方法都進行了批評,指明其“形腴神索,表澤中枯”的癥結所在,認為文 之雅俗固不在復古與否,這就撼動了復古派所由立論的基礎,誠可謂是對疾針砭! 〉,對于于慎行,我們畢竟不能單純地以王、李一派的反對者視之。他與李攀龍為鄉人, 當嘉靖三十八年(1559)至四十年(1561),負笈濟南時,李攀龍正隱居于白雪樓 ,過著優游林下的生活,與于氏恩師朱衡交好。于慎行似乎不曾有過親炙其教的機會,但他 最親密的 少年同窗于達真,據慎行自己說,卻有幸“從其邑李滄溟先生游,先生于當世士少所許可, 獨進子沖(指于達真)與語,若將以不朽托之”,〔5〕(卷二十《明故亞中大夫陜西 布政使司右參政完璞于公墓志銘》)?幾乎成了李攀龍文統的繼承人。存世文獻雖未 見有慎行與王 世貞直接交往的記載,但雙方都互存善意和尊敬。至于“后七子”外圍的重要成員中,如“ 廣五子”中的李先芳、吳維岳,“續五子”中的趙用賢,“末五子”中的李維楨、魏允中, 以及“四十子”中的周天球、魏允貞、邢侗、吳稼諸人都與他交誼深厚。于慎行不僅推崇 李夢陽、邊貢等“前七子”重要人物,對王世貞、李先芳、吳維岳、李維楨等當世諸子的詩 文創作也多所推許。而對于李攀龍這位曾經引領一代文風的鄉前輩,于慎行尤其懷有深深的 敬意,每每標舉其為文壇典型,而不吝給予高度的評價,如推許其“為世宗盟”,〔5 〕(卷十七《明故鄉貢進士少虛先生趙公墓志銘》)?稱贊其詩文為“大雅音”!7 〕(卷四《壽李北山先生八十》)?于氏早期的詩文作品中,留下了學習李攀龍的深刻印記 。四庫館臣取于氏晚年之論,以為“慎行于李攀龍為鄉人,而不沿歷城之學”,〔8〕 (卷一百七十二,P1512)?未免有失偏頗! ∮谏餍姓\然是無法自外于他所處的時代,復古與反復古的文學思想,相為糾纏斗爭,貫穿了 他一生長長的創作生涯。他為至交朱維京的《朱光祿集》作序,即因此而慨嘆:“藝文之緒 亦難言矣!痹缭谌f歷二年(1574),年輕的于慎行代官方發聲,即宣言“復古”:“文之 以華奇為工者,學不明也,其道在尊經而復古!薄5〕(卷四十一《甲戌會試程策第 三問》)?中期以后,于氏已漸漸沖破七子派復古的牢籠,但是就在作于萬歷中期的《〈朱 光祿集〉敘》中,對于七子派文學復古運動所起的歷史作用,他也并非簡單地一概抹殺,而 以歷史 的眼光加以肯定:“近代一二宗工,倡為復古,大振先秦西京之業,豈不斐然?”在晚年為 知己馮琦所作的《〈宗伯馮先生文集〉敘》中,他說:“近世名家輩出,非先秦西京,口不 得談,筆不得下,至土苴趙宋之言,目為卑淺。而眉山氏家法,亦若曰:‘姑舍是云! 人少而操縵,亦謂為然,久而思之,不也!薄5〕(卷十二《〈宗伯馮先生文集〉敘 》)?可見于氏從“七子”復古派的舊營壘中突圍出來,重新審視前代文學遺產的復雜的思 想嬗變過程。
3 [1 t3 I% v9 d 不過于慎行到底眼光卓絕,在其早期之作《己卯江西程策第二問》中,對于歷代文學遺產, 實已能有相當剴切通達的持平之論: 文之與時高下,亦若是而已矣。是故五帝之事,若有若無;三王之事,若存若亡。論者猶謂 黃唐淳而質,虞夏質而變,商周麗而雅。又或稱虞夏之書渾渾,商書灝灝,周書噩噩,蓋取 諸六籍,而萬世文藝之淵源肇焉。春秋、戰國之文,繼六籍而作,而其理不及也。然而攻奇 飾說,本原百物,極窈窕閎肆之談,使后世工文者,雖出入萬變而未可得易,斯已奇矣。兩 漢之文,竊春秋、戰國之意用之,而又不及也。然而椎雕為樸,反華為質,善敘事理,能得 人情,言之精者可以不朽,斯已偉矣。晉、宋、六朝,竊漢之詞用之,而又不及也。然而善 ?鑄古人之言,以耀光鬻采、霞駁云譎,如登赤城之嶠,炫目動心,麗而不淫者矣。唐人竊 六朝之體用之,而又不及也。然而沈浸 郁,貫穿百家,其詞平易爾雅,不為琦辯,雖風骨 靡而不振,其韞富矣。自韓愈氏至于宋,變唐人之體而去其辭,而又不及也。然而探賾鉤深 ,咀?NC431?道要,刊落華藻而歸之本根,雖有蕪陋,然其淵源正矣!5〕(卷四十 二《己卯江西程策第二問》)? 此篇策問視野宏闊,縱論千古文章,足見在于氏心中,文學代勝,各有千秋,不必偏廢。由 此種觀點,進而推導出反復古的文學主張,也就只有一步之遙了。唯其與復古派有如此深厚 的淵源,于慎行的入室操戈,才顯得格外有力,而且如宋佩韋先生所說:“說話婉轉,又不 自以為是,其風度尤為人所難及!薄9〕(P757)?葉向高序《谷城山館全集》云: “公之 文,就一篇之中,則沉雄規之秦漢,流暢出入宋唐,乃其取材于昭明之選為多。若概其生平 ,則少年之作以宏富為宗,故近六朝;中歲以后,以骨力為主,故參東西京;至于晚節,則 陶洗鉛華,自生姿態,又若在昌黎、眉山之間!薄3〕(卷八《〈谷城山館全集〉序 》)?葉序清楚地說明了于慎行一生文章創作的道路,他轉益多師,視野最寬,取徑最廣, 而才力 又足以稱之。事實上,于慎行不僅如錢鐘書先生所言是“曾受‘七子’影響的一位過來人” ,〔10〕(《〈宋詩選注〉序》)?他也以“四六擅名”,〔11〕(卷十《四六》 ,P270)?到晚年,又對唐宋文章表示出偏愛。唯其如此,他的文論主張才能洞達古今,而 不至于有一偏之見! 《、宗經和務學 于慎行是晚明實學思潮的代表人物之一,一生孜孜求為有用之學,期在經世致用,因此,他 既非純粹的理學家,也非純粹的古文家。他所理解的“文”多是包涵最廣泛意義上的文學性 的文和非文學性的文,如說: 今之文體當正者三,其一,科場經義為制舉之文;其一,士人纂述為著作之文;其一,朝廷 方國上下所用為經濟之文! 》蛟t令制敕之文,朝廷所以御臣民也……夫建白題奏之文,臣下所以弘獻納也……夫纂 述紀錄之文,史局所以傳信也……符牒檄命之文,諸司所以喻官守也……〔6〕( 卷八,P84~85)? 在第一則中,文學性的文僅僅附屬于“著作之文”;而在第二則中,強調文的實用性、事功 性,更無文學性的文的立足之地。于慎行的所謂“文”,仍是雜文學的觀念! ‰m然在有些時候,于慎行也會強調“辨體”的重要性,而給予文學性的文以相對獨立的地位 ,但是在更多的場合,從內容出發,他顯然偏重強調文的實用性、事功性,甚至將其上升到 “關乎政體”、立言不朽的高度,認為“文章、政業,皆本諸心術,不可歧而二也”,? 〔5〕(卷十《〈應天鄉試錄〉敘》)?而主張正文體。 于慎行主事禮部多年,對歐陽修借主持科舉改革嘉?文風大加贊許,認為“今之文體,弊亦 極矣”,改革文風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需要朝廷政治力的介入,而主事大臣應有“力任 其責,身當眾怨”的能力和勇氣來加以執行!12〕(卷十一,P417)? 隆慶、萬歷年間的文體變化,是古今文章的一段變遷。傳統古文的創作至此已舉步維艱,邁 入低潮,而小品散文的興盛則成為其時文壇最引人注目的變化之一。丹葩耀林,相形之下, 已無法產生一代新文章的傳統古文更是黯然失色。明清時期比較正統的文人都不免屢屢致慨 于此,于慎行身當其時,目擊文壇現狀,亦頗不概于心,在《谷山筆麈》中表述了明確的看 法:“文體之弊,大端有四,曰譎而不平,曰駁而不粹,曰巧而不渾,曰華而不實。此皆生 于不足,非有余也!贬槍ι鲜鏊姆N文體弊端,于慎行開出了療治之方:“夫文者,取裁于 學,根極于理。不足于學,則務剽剝以為富,纂組以為奇,而譎與駁之弊生。不足以理,則 以索隱為鉤深,談虛為致遠,而華與巧之弊生,卒之有而及,無俯而就,有鼓之而出,無 按之而應,心力盡于此矣。世方慕為瑰瑋之聲,卓絕之調,何哉?”〔6〕(卷八,P85 )?他所強調的“取裁于學,根極于理”,其實就是宗經和務學的主張! 1.宗經 于慎行在為同年摯友沈懋孝《長水先生文抄》所作序言中,借沈氏之口,對孟子歿后,“韓 愈、歐陽修、蘇軾之徒宗之以為文;程顥、程頤、陸九淵之徒宗之以為道。此兩大派者,迄 今學士奉為正摹”〔13〕(《〈長水沈幼真先生文抄〉敘》)?的局面不能滿意,但他 也無意 攀附古文家的“文統”和道學家的“道統”,而試圖消弭兩者之間的對立。他的欲合文、道 而為一的文學思想,乃是要達到所謂“宗孔孟兼左馬”的目的,這就不能簡單地視作是宋儒 以來的“文道合一”論的老調重彈。于氏對文章家的雕章琢句的形式主義固有不滿,而他所 說的“道”,卻也并非像道學家所理解的那樣狹隘。他的宗經主張正是其欲合文、道而為一 的文學思想的合理延伸。晚明時期,伴隨著心學的滋生廣流,思想領域呈現出多元活躍的新 局面,以程朱理學為代表的儒家傳統思想已遭到嚴重的挑戰和修正,宗經的文學主張不絕如 縷。在以評經著名的孫之外, 于慎行也旗幟鮮明地主張宗經,如說: 故欲使經濟之文一出于正,必匡之于制作,欲使著作之文一出于正,必端之于制舉,而欲使 制舉之文一出于正,反之于經訓而后可也!6〕(卷八,P84)? 近年以來,厭常喜新,慕奇好異,六經之訓目為陳言,刊落芟夷,惟恐不力。陳言既不可用 ,勢必歸極于清空,清空既不可常,勢必求助于子史,子史又厭,則宕而之佛經,佛經又同 ,則旁而及小說,拾殘掇剩,轉相效尤,以至踵謬承訛,茫無考據,而文體日壞矣。原其弊 始,則不務經學所致爾。9 C( @4 \& _' a4 a9 a
故文至今日可謂極盛,可謂極弊矣。川不可障則疏其源,華不可斂則培其根,亦反經而已矣 。誠令講解經旨,非程、朱之訓不陳,敷衍文辭,非六籍之語不用,此培根疏源之方也!6〕(卷八,P86)? 于慎行洞察文風流變,批評當世之文之歸極于清空,求助于子史、佛經及小說,而無救其日 壞之弊。他認為只有宗經才是培根疏源之方,而有可能使經濟、著作、制舉之文一出于正。 他注意到他的時代正是文風轉變的關鍵時期,其批評指涉當時蓬勃興起的小品文字,反映出 個人的文章嗜好,是其文章觀的保守部分。但于氏敏銳地預見到宗經主張對當時文風的反撥 ,這一點卻為明清之際的文風轉向所證實。這種文論觀點仍是以儒家傳統為本,代表了相當 一部分正統文人的觀點。于慎行出身孔孟故里,自己正是典型的齊魯之儒,而一生期在實學 經世,對程、朱理學和王陽明心學都不能滿意,轉而回首原始儒學,追蹤孔、孟,以為取資 對象。因此于慎行的宗經主張,帶有濃厚的地域和個人色彩,在他自己是終身服膺,絕非泛 泛之談。其文章每每引經據典,立言有體,論有根據,中和節度,歸于大雅,表現出一種從 容典重之風。邢侗謂“先生文章命世,渾厚不斫,居然謨典”,〔14〕(《〈東阿于文 定公年譜〉跋》)?呂坤稱贊“公起八代,還諸三墳。鳴鏑大雅,振鐸斯文”,〔15〕 (卷九《于文定公誄辭》)?都的確道出了于氏文章宗經的風格所在! ≈档米⒁獾氖,晚明時期,師心的文學思潮日趨高漲,在此背景下,于慎行在強調以儒家經 典為宗時,也重視主體心靈的自由活動。在《〈濟美堂集〉敘》中,他明確指出:“文沿器 象而志意管其樞機,理寄縹緗而性靈為之橐。故必陶?經誥,澡瀹神心,榮悴不縈其懷,得失不纏于慮,然后酌理以富才 ,積學以儲寶。故能策不羈之輪,軼埃 而遠御,秉燭照之匠,閱意象而運斤,追琢其章,彬彬可述者也!薄5〕(卷 十《〈濟美堂集〉敘》)?所謂“陶?經誥,澡瀹神心”,正表明宗經與主體心靈的自由活 動可以是密合無間的,而文章的 藝術創作并不因宗經而喪失其主體性,相反會相得益彰。于氏一身而兼名臣、學者、文學家 的多重身份,在強調宗經的同時,也預留了文學的位置,而不至于偏廢,這是他通達高明之 處! 2.務學 晚明學風向稱空疏荒陋,但身處其中的于慎行卻是少數代表學風轉向的指標性人物之一。史 稱其“學有原委,貫穿百家”,他的許多文章,帶著濃濃的學術氣息,而呈現學者之文的典 型特色。當他強調宗經的一面時,于氏對于為文闌入子史、佛經、小說之語大為不滿,力求 典正雅訓,可是當他主張務學時,對于文章出入百家,上下千古,就顯露了學者本色,表現 出最大的興趣。因此,他雖偏好《史》、《漢》文字,卻推崇《淮南子》能自成一家言,為 漢代文章第一,以為“《淮南》論道術,其言有識,不可磨滅,上也;《史記》不號為文, 而其文之妙為千古絕唱,次之;至于夸麗求工,曲終奏雅,薄于技矣”!6〕(卷八 ,P86)?至于當代文壇人物的文章創作,他則如此評價道: 先生(指于慎思)漁獵最博,議論最豪,然其為文,茹古涵今,自立機軸,氣骨本 遷史,體裁出昌黎氏,雄渾淵博,蒼然古色!5〕(卷十二《〈龐眉生集〉敘》)? 先生(指于慎言)才高而俊,學博而精,發為文辭,探源《國》、《左》,托體六朝。? 〔5〕(卷十二《〈沖白齋存稿〉敘》)? (傅光宅)博聞強志,貫穿百家,落筆千言,詞采流麗!5〕(卷二十二《明故中憲 大夫四川按察司提學副使金沙傅公合葬墓志銘》)? $ G) m, J, T% B+ o2 ]' S
其(指朱衡)學無所不窺,為文詞雄奧!5〕(卷二十八《明故光祿大夫太子太保工 部尚書鎮山朱公行狀》)? 這些人或是兄長,或是師友,都與于慎行談文說藝,相互引為同道,是曾經深刻影響過其文 藝道路的重要人物。在對他們的贊許中,也鮮明地流露出于氏務學的文論主張! ∮谏餍惺种匾晫v代文學遺產和傳統文化的學習和繼承,希望能在取裁于學、出入百家的 基礎上,達到自成一家的目的。在《己卯江西程策第二問》中,他說:“古之為文者,沉 涵百氏,醞釀千古,茫乎泱泱,而不知其門。若夫學一先生之言,讀之而可辨也,則下矣。 不儲學之過也!钡搅恕豆壬焦P麈》中,他更指出: 古人之文如煮成之藥,今人之文如合成之藥。何也?古人之文,讀盡萬卷書,出入百家,惟 咀嚅于理奧,取法其體裁,不肯模擬一詞,剽竊一語,泛而讀之,不知所出,探而味之,無 不有本,此如百草成煎,化為湯液,安知其味之所由成哉?今之工文者不然,讀一家之言, 則舍己以從之,作一牘之語,則合眾以成之,甚至全句抄錄,連篇綴緝,為者以為摹古,讀 者以為逼真,此如合和眾藥,萃為一劑,指而辨之,孰參、孰苓、孰甘、孰苦,可析而盡也 。乃世之論文者,以渣滓為高深,湯液為膚淺,取古人之所不為,謂其未解,拾古人之所已 吐,笑其未嘗,不亦鄙而可憐也哉!〔6〕(卷八,P88)? 于慎行以“煮成之藥”與“合成之藥”的區別來比喻古人之文與今人之文的不同,推崇讀書 破 萬卷、不知所出而又無不有本的境界,為他自稱在創作上的“無所模擬”做了最好的注腳, 充分顯示出于氏開闊無比的文學視野和兼收并蓄的學術胸襟,既是他合辭章、學術為一體的 個人特質的反映,更是對當時流行的擬古主義的文人之文的有力反撥。于氏本人的 文章以學 殖為根,斟經酌史,淹貫百家,信筆所至,往往有本有原,即便是模山范水之作,也每有考 證文字,這顯然與以公安派為代表的新派文人迥異其趣。邢侗謂其“若夫六經子史 ,油素雜 篇,三唐鼓吹,漢魏槧鉛,靡不疏明于臚句,討其真詮”,〔16〕(卷二十《祭東阿尊師于文定公文》)?黃宗羲 稱贊其“博贍經世,固是名家”!17〕(卷四十一《賀中 丞丘澤萬公征倭功成敘》)? 這種宗經和務學的主張在晚明的文學思潮中雖一度式微,卻已隱開明清之際汲古返經的文論 主張的先緒。但是于慎行畢竟也是深知文章三昧的一代作手,當他有余暇“理藝文之余緒” ,而得以專注于文章自身的藝術性時,他就不免要發出這樣的疑問:“原夫人文既兆,作者 云興。含章司契者,握筆而腐毫;覃精研機者,抱策而華首,豈不欲凌厲往哲,馳騖林府, 使文與星漢凝暉而名與金石等敝哉?然或學淹群籍而辭非高俊;或華窮藻繪而理參純駁,原 其命志,氣倍前人,及課成功,半折心始,其故何也?”〔5〕(卷十《〈濟美堂集〉 敘》)?如何將強調宗經和務學的主張與尊重文章自身的創作規律完美地統一起來,而不至 于在創作 中出現畸輕畸重的情況,這是于慎行亟需解答的重要課題。這樣,于氏就因應時代文學思潮 的新變,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儒家正統的文學觀念,具體表現為提出了“文以神化”的主張 。( t9 ^ `% M- v9 g
三、文以神化 于慎行以“神情”說詩,而反對務為修辭,于晚明諸詩論家外自張旗幟,見解高妙,是對我 國傳統詩學的一大貢獻。與此相似,他的論文,在內容方面雖有崇實黜虛的特點,但一旦深 入文章內部,涉及文章自身的創作特點、規律,于氏轉能論之以虛,標舉“神會”,進而主 張“文以神化”。他這樣說: 文章亦有神會,大而天地,小而蟲魚,耳之所聞,目之所見,無不可以發人之精思,而鼓人 之神魄,何必方尺之函,數寸之管哉?古之制器者,見轉蓬而為車,聞風鳴而制律,豈拘拘 于形聲之中耶?蓋必有以神契者矣!6〕(卷八,P90)? 夫文者,以神會者也,得其似而未真,是胡寬之營新豐也;得其真而未化,是優孟之學叔敖 也。古有以舞劍而悟書者,入神矣。若乃不求其所以言,而丹青藻綠,惟其色之是肖,不亦 遠哉?是何也?不會神之過也!5〕(卷四十二《己卯江西程策第二問》)? 于慎行重視文章的感興問題,認為世間萬物,耳目所及,無不可以發人精思,鼓人神魄,實 際上是要求作者能擺脫形式上的束縛,自由地抒發己見。他強調作文當以“神會”為本,離 形得似,傳形之真,進而化之。否則,徒以詞藻雕琢為工,都不足以言文章。針對劉知幾《 史通》“論史之煩省”的問題,他在反駁中,對史家文字的“神”作了更詳細的說明: 夫史猶繪也,善繪者具人之體貌而必得其精神;善史者摭事之故實而必存其氣象。 是故詞有 繁而不殺,事有細而靡遺,欲其一披簡書,千古如覯也。公索亡祭牲,錄門人致問之詞;子 罕哭介夫,載覘者反報之語,此左氏之神也。仲連見辛垣衍,則紹介之言畢載;王生從龔渤 海,則醉呼之狀具陳,此《史》、《漢》之妙也。而子玄略榛蕪,一切刪去,讀之索然,了無神采,是猶操公輸之規墨而 裁成度索之枝,執神禹之斧斤而溝洫呂梁之水也,天下之奇觀,何從而睹哉?其失也淺!5〕(卷四十《劉子玄評史舉正》)? 所謂“丹青難寫是精神”,史傳文章必于故實之中存其氣象,得其神采,始能“一披簡書, 千古如覯”。他批評劉知幾一味強調文字的簡約,會使人“讀之索然,了無神采”,失之于 淺! ∧敲,于慎行所強調的“神”,其特點為若何?在《〈宗伯馮先生文集〉敘》中,他給出了 解答: 天壤之間,有形有質之物未有能不朽者,必化而后不朽。金石之堅,泐且蝕焉而朽;土木之 ,蠹且蘇焉而朽,惟毋化也。 水之洋洋,代而不息,朽乎哉?火之炎炎,傳而不盡,朽乎 哉?何者,化也。人心之精,吐而為言,言之倫要,敷而為文,此必有變而之化者,無變而 之化,而欲高馳虎視,樹千載之標,豈其質哉!……蓋先秦西京之文,化而后為眉山氏(指 蘇軾),眉山氏之文,化而后為州氏(指王世貞)。眉山氏發秦漢之精蘊,化其體而為虛 ;州氏攬眉山之杼軸,化其材 而為古,其變一也。世人不知,一以為趙宋,一以為先秦西 京,徒皮相爾!誓懿粸榍貪h者,而后能為秦漢,此則不可朽爾。何者?文以神化者也 ! ∷鲝垺拔囊陨窕,因此特別提出“化”的概念,其實就是變動不居、與時俱進的意思。 文學創作,唯其以神化之,生生不息,斯可不朽。否則,離開了“神”的統攝,徒留“物之 形質”,即便“合之以體”,“模之以辭”,仍只能是“方興方毀,方新方故,不朽何之” 。他因此批評以李攀龍、王世貞為首的“后七子”復古派:“頃者,先正諸公亟稱擬議以成 其變化,豈非名言?然擬之議之,為欲成其變化也。無所變而之化,而姑以擬議當之,所成 謂何?夫酒醴成于曲蘗,而曲蘗非酒也;湯液成于藥石,而藥石非湯也。有如以酒醴為澉 澹而其,以湯液為清泠而咀其渣滓,文而肖是乎哉?”〔5〕(卷十二《〈宗伯馮 先生文集〉敘》)?于氏以釀酒和煮藥為喻,意在強調學古須有變化出新;c不化,是文 學作品 能否獲得持久藝術生命的根本分野。于慎行一眼看盡古今文學流變,以“化”論創作,重在 揭示出文學這一客觀現象的內在發展規律,于是,文學古今優劣的問題得以消解,宗派門戶 之爭失所依傍,而復古與反復古主張之間的尖銳矛盾也得以調和了,這是他眼光獨到,高出 同時文論家的卓越之處! ∮谏餍姓撐囊蕴,主張神會變化,這就顯露出了他的文章家本色。他推崇莊子的文章“汪洋 浩渺,若斷若續,常使讀者未易詮解,故是文章家絕技”,〔18〕(卷二百三十七《〈 海岳山房存稿〉敘》,P2442)?又稱贊“《史記》不號為文,而其文之妙為千古絕唱”, 〔6〕(卷八,P86)?但是他雖不至于完全蔑棄文法,卻絕不會斤斤于法度。這就使他 主張的神會變 化,與“唐宋派”所強調的“神明之變化”〔19〕(卷十《〈文編〉序》)?有了本質 的區 別,蓋后者仍不過是將“法”定義為“神明之變化”。于慎行的批評《史記》文字,因此轉 能別具慧眼,而為一般講文章篇章布置之法的論家所不及,如說: * S" g# m5 K+ o9 W& L
《太史公書》多所抵忤,即如《老子》一傳,辭語自相矛盾。既曰過關去,“不知其所終” ,又歷數其子孫,至漢文帝時仕者名字,其世系譜諜,一一可指。子孫既可考如此,又以為 太史儋,而“莫知其然否”,則所謂子孫者,儋耶?聃也?〔12〕(卷一,P8)? 《史記•屈原傳》為文章家所稱,顧其詞旨錯綜,非敘事之正體。中間疑有衍文,如論懷王 事,引《易》斷之曰:“王之不明,豈足福哉!奔蠢^之曰:“令尹子蘭聞之大怒”,何文 義不相蒙如此!世之好奇者求其故而不得,則以為文章之妙,變化不測,何其迂乎?〔 12〕(卷二,P17)? 于氏先進的文章理論和大膽的懷疑精神使他在《史記》這兩個聚訟不息的問題上卓有所見, 道人所未道,清梁玉繩《史記志疑》即援引其對《屈原列傳》的批評。這是于氏遠比拘于“ 文章義法”的文論家高明的地方! ∵@樣,于慎行雖然也高舉宗經和務學的旗幟,但在具體行文時,并不拘拘于尋常筆墨間,而 能時時于從容典重之外,出之以奇崛之氣,神而化之,使人忘其為高文典冊,其代表性的散 文多能做到這一點。如其名作《〈太保殷文莊公文集〉敘》,清人徐文駒所編《明文遠》收 入,評曰:“議論瑰瑋,有渾渾噩噩之氣,而起伏照應,一筆不茍!薄20〕(《〈太 保殷文莊公文集〉敘》)?
3 L. I# }* G8 c3 c4 u* Q& t% X3 { 于慎行的文章理論,既是其個人文學特質和山左地域文化的反映,也有著時代文學思潮的深 刻折射,包涵著系統豐富的內容,在我國古代文論發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于慎行既不為 七子派的文學復古主張所牢籠,又不似“竟陵、公安之學”的矯枉過正,能夠自張旗幟,拔 出流俗,卓然成一家言,促進了晚明文論的繁榮。在明清之際由文人之文向學者之文的演變 歷程中,于慎行實際上已以其文章理論及創作起了導夫先路的作用,這是我們長期以來所忽 視了的,應該引起我們的重視而加以深入研究! 矃⒖嘉墨I〕 〔1〕張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 〔2〕馮琦.宗伯集[M].明萬歷刻本. 〔3〕申時行.賜閑堂集[M].明萬歷刻本. 〔4〕葉向高.蒼霞草[M].明萬歷刻本. 〔5〕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6〕于慎行.谷山筆麈[M].北京:中華書局,1984. 〔7〕于慎行.谷城山館詩集[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永?等.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 〔9〕宋佩韋.明代文學[M].宋佩韋等.中國大文學史[Z].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 001. 〔10〕錢鐘書.宋詩選注[M].北京:三聯書店,2002. 〔11〕沈德符.萬歷野獲編[M].北京:中華書局,1959. 〔12〕于慎行.讀史漫錄[M].濟南:齊魯書社,1996. 〔13〕沈懋孝.長水先生文抄[M].明萬歷刻本. 〔14〕邢侗編纂,阮自華撰述.東阿于文定公年譜[M].山東省圖書館藏明萬歷手稿本. 〔15〕呂坤.呂新吾先生去偽齋文集[M].清康熙十三年刻本. 〔16〕邢侗.來禽館集[M].明萬歷四十六年刻清康熙十九年鄭雍重修本. 〔17〕黃宗羲編.明文授讀[M].清康熙三十六年味芹堂刻本. 〔18〕黃宗羲編.明文海[M].北京:中華書局,1987. 〔19〕唐順之.荊川先生文集[M].四部叢刊初編本. 〔20〕徐文駒編.明文遠[M].清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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